2014年3月31日

安全帶 與 神符袋



繫安全帶不只代表著個人的理性行為與對生命的珍惜,也代表著有一個集體的自律自主的理性在運作。而台灣由於後者的闕如,個人就只能橫衝亂撞,或者訴諸神靈,或者運用特權,但都不能跳脫出個人自求多福的格局……
此文原刊於《中時晚報》時代副刊 後視鏡專欄,19901226

「美國人最怕死了」是很久以來我們的同胞對美國經常的看法,例證之一是美國人開車要繫安全帶。回台灣前在美國接待來自台灣的友人,開車上路總要叮嚀他們繫上安全帶。回到台灣後,即使不上高速公路我也會繫上安全帶,就更屢屢引來側目,甚或是「這麼怕死」之譏。在這裡,繫上安全帶,除非是老弱婦孺,不然便是小題大作與怕死。同樣地。當我為了在上班的路上避免呼吸過多台北污濁的空氣,而特地帶著口罩走路時,就有一位同事很不以為然地說:「哼!還這麼衛生啊!」看來這也是怕死之輩的行徑。
在美國十多年,很少聽到朋友或同事發生過任何重大車禍意外事件,回來才兩年,此地的親友就遭到數次嚴重車禍。當然個人的例子難以代表全貌,但是台灣車禍比例之高是毋庸置疑的。這看來似乎是美國人怕死所換來的成就,也是台灣人不怕死所換來的代價,可以說「怕死」的另一面是對生命活動的珍惜,是將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企圖。而且這不只是個人的企圖,也是藉由法規的訂定、遵守與執行,所呈現出來的集體意志。也就是說繫安全帶的行為所代表的,不僅是個人的自求多福,也是集體意志下所要求的自律行為,是整個社會對其成員生命及活動的態度。
在台灣由於缺乏集體的自律性行為,來建立行車安全的基本條件,個人只能自求多福。很多人就冀望藉由個人與神靈的交易來換取生命安全。因此在車內吊一個神符袋、小佛像或小神龕,求神保佑,就成了繫安全帶的替代物。
安全帶與神符袋究竟哪個較為有效,應是十分清楚的。而且在沒有神靈的保護下,開車者只有靠繫安全帶與小心駕駛來保護自己,而這正是在自律自主的集體理性下,個人理性行為的發揮。
由於缺乏上述的條件,在台灣的人開車就顯得很焦躁不安,給人的感覺是經常拿生命作賭注。求神拜佛之餘,就以「我不會那麼倒楣」來安慰自己。這種賭命逞勇的性格代表著對生命輕率的態度,對活過的不知珍惜,對未來也不知如何掌握與計劃。
對生命的這種態度不僅反映在一般人開車的焦躁不安上,下從盜匪手段的殘忍,上到政權的嗜殺,也在在浮現出這種心理。今年(一九九○)來,最高法院已判處八十多人死刑,執行槍決七十多人,這些人在被捕之前也加害過更多的人,這些數目在承平國家中應屬最高記錄。政策性的從重量刑反應出兩種動機一是報復性的心理,再則是以此作為嚇阻性的手段,而整個社會的心理似乎也與此和拍。然而「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如果整個社會對於生命與死亡是抱著如此輕率的態度,死刑也只能滿足報復的心理而已。
對生命的珍惜不能只是個人的事,而是一種集體理性的行為。所以說,繫安全帶不只代表著個人的理性行為與對生命的珍惜,也代表著有一個集體的自律自主的理性在運作。而台灣由於後者的闕如,個人就只能橫衝亂撞,或者訴諸神靈,或者運用特權,但都不能跳脫出個人自求多福的格局,而只有讓輕生與嗜殺充斥著整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