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10日

我們終於趕上了?



比起七、八十年代的學生「活動」,如今我們也有了一場「貨真價實」的西方式學運,我們的學生終於像六十年代西方或日本的大學生那樣去佔領公權力機構,包括新學到的「非暴力」方式。這幾十年來,我們一點一滴真的學到了很多,然而弔詭的是同時我們也有了西方式的暴力犯罪事件了。我從年輕時一直慶幸著台灣不會有如歐美先進國家那樣的無端殺人事件,終於也發生了,「北捷殺人事件」或許就是個歷史轉捩點。

2014年4月25日

水龍頭的普世象徵──國民黨是如何失去「現代」光環的?



我相信在世界其他各地,只要有著這麼一種「文明與落後」糾結的地方,就會有各種版本的水龍頭故事在流傳。這些多元的水龍頭故事在當地到底是否真有其事,已經不重要了。重點在於,它已成為建構出來的普世性故事,成了一則攻擊性的政治笑話,被民進黨用來嘲笑國民黨的落後,並進一步嘲笑中國的落後了。
起稿於台灣光復六十週年,原刊於《思想》雜誌第二期(20066)201910月修訂。

台灣的大陸想像




百年來介入這裡的各種政治力量都因各自的政治目的而對歷史傳承隨意切斷,對歷史傷痕則是無情抹殺。我們可以看到,百年來站在台灣島上回望大陸,從我祖父母輩 看到的「原鄉唐山」,來到日據時期接受殖民式現代化教育的我父母輩所看到的「落後支那」,再來到接受國民政府教育的我這一代人觸摸不到的「神州大陸」,接 著新興的台獨運動又將這神州之地描繪成「妖魔中國」。短短百年斷裂如此之巨,嬗變如此之頻,而兩岸人民卻都未能對自身這種斷裂的歷史進行認真反思。

200412月發表於《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56
20051月發表於北京《讀書》雜誌

台灣的認同問題與世代差異




◎本文原發表於201392日北京三聯書店鄭鴻生作品新書發表會,修訂稿刊登於北京《文化縱橫》雙月刊201310月號。
「關於台灣的國族認同問題,很容易陷入意識形態之爭,或者慣用後殖民主義等時髦話語進行包裝。鄭鴻生先生卻用細膩的心靈體察,為我們描繪了三代台灣人跨越乙未割台、二戰光復、國共內戰與兩岸對立的百年歷史。不同時代台灣的政治社會變遷,最終都在不同代際身上留下深深烙印。這不只是台灣海島的悲情歷史,也是百年中華民族文化命運跌宕的縮影。這也不只是台灣人如何尋找歸鄉與和解之路,也是中華民族如何在洪流中保持文明的體面和尊嚴。」(《文化縱橫》文章導讀 )

台灣人的國語經驗──尋回失去的論述能力



在這能夠運用國語來互相究詰辯難的1960年代,不管後來政治立場如何,當年我們都認定用的就是自己的語言。這是我們與上一輩很大的不同之處,他們在日據時代學會日語而開展了他們的現代化思維,並用來成為論辯之語。但就像我們今天用英語時的感覺一樣,他們心中很明白不是在用自己的語言。戰後新生代使用國語則是與中國人身分一致的,這與我父執輩當年學日語時很清楚地知道是在學習一套外來統治者的高級語言,有著很不一樣的心理狀態。
◎本文原刊登於《思想》第7期,200711

陳映真與台灣的「六十年代」




──試論台灣戰後新生代的自我實現
對陳映真的歷史位置,直到今天一般都還從他對台灣青年的左翼影響與旗幟鮮明的中國統一主張來評價。本文則擴大視野,試圖以超越左右與族群的觀點來重看六十年代陳映真的時代意義。六十年代是接受國民政府普及教育的台灣戰後新生代的成長期,是台灣在歷經肅殺的一九五○年代之後的文藝復甦與思想解放時期,又逢全球性的青年造反運動。這些因素促成台灣戰後新生代在六十年代開始進行一場深具時代意義的世代自我實現,在各個面向影響到此後三、四十年的台灣。陳映真正是其中的領頭者與代表者,成長於斯時的不少台灣知識青年受到陳映真小說的感動與影響。本文並指出在沒有任何意識形態可以壟斷主導的六十年代台灣,較不受「政治正確」羈絆的知識青年的心靈其實較為自由,而這可能是戰後新生代得以收穫多樣的實踐成果的重要因素。
◎本文原發表於20091121~22日在交通大學舉辦的「陳映真:思想與文學會議」,修訂稿登於《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78期,20106月,並收於《陳映真 思想與文學》(台社,201111月)。

台灣的文藝復興年代──試論台灣六十年代的思想狀況



這真是個時代的弔詭。在解嚴二十年後的今天,我們雖然享受著形式上的言論自由,但由於各種新興政治/社會勢力在八十年代之後形構了各色各樣意識形態上的「政治正確性」,像是心靈的緊箍咒,嚴重禁錮了內在的自由。只要這種無形卻又無所不在的「政治正確」的壓力存在,創造即不自由。不只文藝創作與思想創新受到影響,台灣追尋理想出路的多重可能性也受到戕害。台灣六十/七十年代仍是處於戒嚴時代,卻有著豐碩思想與文藝成果,回顧之下,多年來在思想出路上的萎縮,毋寧是歷史最大的反諷。
◎本文原刊於20071月《思想》雜誌第4期,修訂版收於《崢嶸歲月、壯志未酬──保釣運動四十週年紀念專輯》,海峽學術出版社,20106月。

台灣話‧省籍與霸權



「你來台灣幾十年了,還不會講台灣話?」這詰問句的道德式威力的基礎在於對「台灣話」的獨佔用法,認為只有閩南語才是台灣話,台灣的客家人與原住民所用的語言不算台灣話。若將這問話改成「你來台灣幾十年了,還不會講閩南語?」則威力盡失,因為閩南語不是台灣人獨一無二的語言。
本文原刊於《當代》雜誌第150期,200021

台灣人如何再作中國人──超克分斷體制下的身分難題



今天在台灣,「中國人」身分充滿爭議,在不少人心中甚至成了負面而令人嫌惡的東西。台灣人與中國人這兩者變成二分對立的身分,糾纏在統獨問題與藍綠鬥爭裡。
為解決並超克這問題,本文先從四百年來台灣的中國人移民歷史中探討台灣人身分本身的隱含問題,及其在台灣造成的侷限性。接著從這六十年來國際局勢的變動中,來追尋中國人身分變化在台灣所走過的歷史軌跡,並指出1949年以後的兩岸斷裂與冷戰局面才是如今中國人身分的問題所在。
在國際局勢再次面臨巨大變化的今天,本文進一步從數千年的中國歷史中,尋找台灣人重新再作中國人在歷史上、現實上、以及心理上的合理性。本文指出台灣話/閩南語是更為古老的中國話,是無須與華語二分對立的;中國人的身分基本不是來自血緣,在其幾千年的歷史中歷經過無數次的大混血,是較為包容的身分概念;而雖然在1895年乙未割台後,台灣被迫暫時從中國的現代化過程中脫勾,但整個日據時期台灣的啟蒙知識分子還是不斷地從中國大陸的辛亥革命、五四運動,以及社會主義革命中汲取思想資源與感情能量。所有這些都是今天台灣人可以引以為超克兩岸分斷體制的心理基礎。
本文最後指出如今更重要的問題在於「作什麼樣的中國人」。而這個問題必須是開放性的,答案必須具有前瞻性。就是說中國人身分的界定必須不能被任何政治勢力所壟斷,而今天正是我們共同超克這難題的時候。
◎本文原發表於2008928日「超克當前知識困境──台社20週年會議」,修訂後刊於《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74期(20096月)。

2014年4月21日

都會裡的黑白酷鳥



我們看到酷卡布拉一隻隻飛到周圍樹頭,在一陣爭鬧掠食後,氣氛隨著天色的昏暗逐漸平靜下來。突然間一串嘲弄般的笑聲從一個方向響起,接著另一個方向又有類似笑聲傳出,然後數個方位一起傳出。笑聲先是帶著輕微的克制,然後漸次提高,最後是放膽大笑似的「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從四面八方遠遠近近地響起,好像整座山林的酷卡布拉都在呼應著這個黃昏大合唱。牠們嘲弄般的笑聲在整個山谷中迴盪,恍若自然野性從四面八方包攏過來,黃昏的夜色更令人不安起來。
◎本文寫於1998年。

唱合與共生



雖然春天的喜鵲是如此兇狠,但在大部份的日子,人們在荒野與澳洲喜鵲遭遇的經驗,卻是牠們有如情歌般的鳴唱。第一次聽到時,我們正投宿於坎培拉荒郊的一家旅舍,那天清晨就在遠遠傳來的迷離動人的歌聲中醒來。我們當時可以確定的是一群鳥在鳴唱,而且你一段我一段,頗有秩序地交互唱和,聲調極為惑人,又像是流水穿過石隙,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我們平常在都市所見的澳洲喜鵲的集體鳴唱。
◎本文寫於1998年。

林中琴師與建築師




這隻琴鳥張開而翹起的尾羽幾乎是要倒過來蓋過頭部了,還邊唱邊跳,跳著一種簡單的舞步。牠總是先開始唱一段像電吉他的金屬琴調,接著就模仿各種野鳥,如此反覆唱完一輪,休息一下後又重新開始。隨著鳴唱,雙腳也踏著舞步,而豎著的琴弦般的美麗尾羽則隨著舞步在空中跳動,像一個聲色俱備充滿野性的原始祭典。這個過程足足有十來分鐘,令人目瞪口呆。
◎本文寫於1998年。

食蜜鳥的南國本色



食蜜鳥在其起源與分佈上比鸚鵡更具澳洲屬性,只是因為羽色不如鸚鵡那般炫麗,所以少為外人所知,甚至一般澳洲人對牠們也不甚了了。然而來到澳洲,認識到這些食蜜鳥與其獨特生態的親密關係後,就不得不對這些不太起眼的食蜜鳥抱著敬意與興趣了。
食蜜鳥的最大特徵是有著像刷子一樣的舌尖(吸蜜鸚鵡也有),配合上牠長而彎的嘴喙,可以深入花心深處,以毛細管作用吸食花蜜。大部份食蜜鳥的舌頭都可以伸出嘴外甚長,管狀花深藏的花蜜對牠們不成問題。而且牠們舌頭的吸食速度甚快,有的可快達一秒鐘舔拭十次。
◎本文寫於1998

園丁約翰的樂土



◎本文寫於1998年,收於《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允晨文化,20021月)。
凱恩斯是澳洲東北部有名的旅遊據點,既可搭船前進到大堡礁珊瑚海,也可開車去探索山後的雨林,然而卻少人知道這個城市本身也有著很精彩的野鳥棲息環境。在凱恩斯鬧區海邊的濱海公園,有一條沿著海岸的徒步道(The Esplanade),不僅可以欣賞海岸風光,也是觀察水鳥的絕佳地點。
對鳥人而言,這個濱海公園海岸的精彩處在於,它不是沙灘而是潮間帶的泥灘地,春夏時節會吸引來成千的遷移性水鳥。低潮時候,這些水鳥跟著海水退到離岸較遠的地方,得靠高倍數單筒望遠鏡才行。而在滿潮前後,海水則覆蓋住大半的泥灘地,只留下最靠近公園的那部份,等於是把覓食的水鳥逼近了公園,距離之近,站在岸上甚至用肉眼就能將牠們看得清楚。這時你若找到一張向海的椅子坐著觀鳥,那就更舒服了,可以仔細地把近在咫尺的水鳥觀察地一清二楚,如此方便又舒適的觀鳥地點在全世界的都市中可說絕無僅有。

鶴鴕林屋



第二天晚上,我們在開燈前先將門窗關好,覺得昨晚與大自然的關係還是太親密了。然而就在上床前,卻發現廁所牆壁上爬著一隻嚇人的大蜘蛛。這麼晚了我們不想去打擾主人,也不願隨便打死一隻蜘蛛。躊躇一陣後,於是將廁所窗子開個小縫,找來一副衣架,小心翼翼地將牠往窗縫方向推動,終於把牠趕了出去,隨之緊閉門窗。隔早起床後,精神奕奕走進浴室,卻赫然發現浴簾上又是爬著一隻一模一樣的大蜘蛛,把我驚退一步。盥洗完畢,下到主人屋後的迴廊用早餐,順便向他們訴苦,然而女主人麗妲卻很輕鬆地說:「噢!那是獵手蜘蛛,沒有毒的,通常不會咬人。」
◎本文寫於1998年,收於《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允晨文化,20021月)

翠鳥山村



要看到鴨嘴獸並不容易,牠們需要清澈的溪水環境,大半時間躲在溪邊巢穴,黃昏後才會出巢活動覓食。因此若要看到牠,就得等天色將暗未暗的時辰,在牠們出沒的清澈溪流邊耐心守候。這天黃昏來到溪邊,周圍百鳥爭逐,趁著夜晚降臨前做一天最後的進食,而我們只能暫時丟下這些野鳥,專心瞪著溪水,深怕漏掉了鴨嘴獸。等了很久,直到夜色已降,眾鳥各自回巢,周遭一片寂靜,還是不見蹤影。
◎本文寫於1998年,收於《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允晨文化,20021月)

荒原幽鳴



迪克是一個博學的自然觀察者,沿路不起眼的動物糞便也逃不掉他的注意,前面地上那一坨是袋熊的方塊狀糞便,還是澳洲野狗的?這是沙袋鼠足印嗎?那裡好像有狐狸的味道?雖然沿途並沒遭遇到什麼哺乳動物,但這些新鮮的遺留與痕跡卻明白表示牠們就在你我身旁活動著。
◎本文寫於1998年,收於《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允晨文化,20021月)

鳥人阿倫



◎本文寫於1998年,收於《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允晨文化,20021月)
阿倫是雪梨鳥會的活動組長,頭頂微禿,滿臉落腮鬍,身材魁梧,看起來就是一副能夠帶隊深入山林尋找野鳥的體魄。他雖已有四十多歲年紀,但在雪梨鳥會中應算是年輕人了。我們到二百週年紀念公園第一次參加雪梨鳥會活動的那一天,他在大家邊吃午餐邊談twitcher(鳥痴)的時候出現了。他看到有這麼兩個黃膚黑髮的新加入者,就以熱情的眼神自我介紹說:「我是阿倫‧李察茲(Allan Richards)。」同時伸出一隻歷經蠻荒的粗手來握手。然後很有興致地坐下來,默默聽著我們和其他雪梨鳥人的談笑。他雖不多言,但看得出是個十分認真的鳥人,有著twitcher的架勢。當天臨走時想同他打個招呼,卻一時沒能找到。

2014年4月20日

尋找雪梨鳥人



◎本文寫於1998年,收於《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允晨文化,20021月)
1995年秋天來到雪梨安頓下來後的一個週末,我們清晨五點半起床,匆忙用餐、盥洗、檢查裝備,除了自備的午餐飲水與望遠鏡外,澳洲野鳥圖鑒以及雪梨地區觀鳥地圖也都備齊。準備妥當後趕到住處附近的車站搭電車,於七點半不到來到雪梨市郊的二百週年紀念公園(Bicentennial Park)。這個公園顧名思義就是為紀念大英帝國在澳洲雪梨建立第一個殖民地(1788)而設的。
這是我們來到雪梨後,第一次參加這裡觀鳥社團的活動。原先我們已經在市內的澳大利亞博物館(The Australian Museum)拿到一些此地的觀鳥資訊,知道雪梨的觀鳥社團「田野鳥類學者俱樂部」(Field Ornithologists Club,簡稱FOC),今天將在這個二百週年紀念公園有個觀鳥活動。這是個很大的綠地公園,除了人造景觀外,還保留了不少自然生態,因此也吸引來不少野生動物。

2014年4月18日

南方大地野鳥傳奇



◎本文收於《踏者李奧帕德的足跡》一書,20021月。
一九九五年秋,我與妻子有一個機緣來到澳洲雪梨遊學一年。在這一年,雪梨的澳洲特質帶給我們極大的驚奇,例如它的人情、美食、藝文以及美麗的峽灣。
然而雪梨最大的驚奇卻是來自它的都會文明與澳洲荒野的交融。澳洲荒野與別的大陸極為不同,富含貢德瓦納南方古陸的生態傳承,獨特的動植物世界令人大開眼界。而雪梨又是個籠罩在荒野中的城市,與荒野的親密性難得在其他大都會找到。

老當益壯



◎此文原收於《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
我們這個「亞利桑那東南一周」觀鳥團,包含領隊傑夫總共不過九個人,坐進一部中型箱型車之後還有些伸展手腳的空間。除了看來不到三十歲的傑夫外,我們兩個是這個團裡最年輕的,不只如此,年齡差距還有一段,他們幾乎都可算是我們的父執之輩了。

傑夫這個職業鳥人



◎原載於《當代》雜誌第106期,199521日。
帶著一群人到處去看鳥,並且能夠以此為生,對於喜歡野鳥的人來說,這會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一個工作。嗜好與工作合而為一,某個方面來講就像永無止境的童年,每天的上班就是又一個遊戲的開始。是的,在英國、美國,由於有著頗大一群喜歡野鳥的人口,盼望著一有空就能夠上山下海,到全世界各處去尋找野鳥的蹤跡,因此足以支持這麼一種職業看鳥人的行業。一個職業看鳥人不只是像一個導遊負責把一隊人馬帶到某個地點即可,他還必須帶領一群童心未泯的看鳥人,在野外與野鳥玩起捉迷藏的遊戲。
這次亞利桑那東南一週的賞鳥之行,是由一位名叫傑夫.金格瑞(Jeff Kingery)的職業鳥人來當我們這一團的賞鳥導遊。他是一個看來不到三十歲的年青人,留者滿臉的落腮鬍,結實的身材,卻有一個微凸的啤酒肚。在機場接機時,他以專注精鍊的眼神對我們說:「歡迎到土桑來」,而在往後的一個星期裡面,就靠這雙千里眼式的眼睛,幫我們找到那麼多種精采絕倫的野鳥。

爆竹花上的邂逅



我也覺得百無聊賴,將眼光在周圍的灌木叢與爆竹花之間,漫無目的地飄移。山上的野花是大自然的項鍊與耳環,無論多麼不起眼也總是會令人心曠神怡,贊歎造化不已,何況這種火紅的爆竹花是那麼鮮豔奪目。我們在這V型路口的彎角上向兩條出路看出去,左右兩邊都散布著一些爆竹花。這些火紅花束確實在吸引著我的眼光,然而野花鮮豔的色彩並非是為了吸引人類而來的,顏色的鮮豔毋寧是為了吸引與之共生的蝴蝶與鳥類吧!是的,這時一隻小鳥確實被吸引來了,精確的說是一隻以花蜜維生的蜂鳥。
◎原載於《當代》雜誌第103期,1994111日。

大自然的小精靈



◎原載於《當代》雜誌第101期,199491日。
住過北美洲的人有不少會被蜂鳥(Hummingbird)族群所吸引,這個族群的小鳥體型之小有時候還會被誤認為是蜜蜂飛蛾之類,而且它在飛行覓食的時候還真像是一隻蜜蜂,它急速的鼓動雙翅有如蜂翼,飛到花朵前面停在半空中,將長長的尖嘴插入花蕊裡吸取花蜜。因此當你偶然看到一隻在花叢間飛進飛出的蜂鳥,不去注意的話還會以為是一隻蜜蜂。中文將這個族群的鳥類稱之為蜂鳥算是十分的貼切,而美國人稱之為hummingbird則來自於它飛行時羽翼所發出的嗡嗡聲(humming)

守護班點鴞



「我們今天可能看得到斑點鴞。」今天一早六點出門的時候,傑夫就這樣動人心弦卻又十分保守的宣告。今天若真能找得到斑點鴞,那當可一掃前晚尋鴞之夜徒勞無功的遺憾。今天我們是要在白天尋鴞的,傑夫解釋說,在我們今天要去的瓦秋卡山脈裡,其中的錫萊峽谷在這個夏天正住著一對斑點鴞。若我們運氣好的話,可能會在牠們白天休憩的幾個固定地點瞧見牠們。一聽到這個,大家更加興奮起來了,然而我們今天觀鳥的重點並不只在於此,何況由於有前天的失敗,以及傑夫保守的說法,這份興奮之情顯得十分小心翼翼。
◎原載於《當代》雜誌第99期,199471日。

追尋白頸烏鴉



一路追尋這隻烏鴉時,我們已經來到這個小鎮的邊緣地帶。眼見它朝郊外的方向飛去,沒飛太遠就又緩緩落下,這時大家心裡都在盤算著傑夫應該就此放棄了白頸烏鴉的追尋。然而這時傑夫敏銳的眼力,穿過了住宅區裡交錯的道路、平房與籬笆間的空隙,突然在這隻烏鴉落腳的方位發現了什麼似的,於是將車子開到一個可以目視遠方的開闊處。這時大家才恍然大悟,遠處似乎有幾個土丘,上面有著不少小黑點,甚至有些小黑點也在上空盤旋。不錯,那裡正有一群黑鳥盤踞,而那正是那隻烏鴉落下的地方。我用望遠鏡拉近一看,是一大群烏鴉沒錯,同時我也發現那裡是個垃圾場。
◎原載於《當代》雜誌第100期,199481日。

亞利桑那朝聖之行



亞利桑那州東南部是個生態區域上的交匯處,四種地理因素交錯在一起:從北方綿延而來的洛磯山餘脈,與由南邊墨西哥伸展上來的馬德列山脈(Sierra Madre)在此對峙;往東延伸到德克薩斯州的奇窪窪砂漠(Chihuahuan Desert),與西起加州的索諾拉砂漠(Sonoran Desert)在此重疊。我們要住進去的觀鳥基地則位於這個交匯處的中心,亞利桑那州東南重鎮土桑城(Tucson)附近,往南邊一個多小時車程的一個牧場,從這裡往東西南北開車兩個鐘頭的路程內,幾乎涵蓋了這個地區的所有野鳥聚點。
◎本文原收於《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

北美荒野的誘惑



◎本文原收於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一書 第一部「荒野的誘惑」。
一九八○年代的一個冬天,芝加哥地區來了一場暴風雪,大雪竟夜下著,大地披上厚厚一層銀白。雪後清晨路上積雪尚未清除乾淨,我們卻起個大早,出門趕到附近的摩爾墩植物園。大雪天竟然如此興致勃勃,因為這是我們所參加的第一次觀鳥活動,幾天來一直期盼著,沒料到會下這麼一場大雪。

山谷裡的鷂子



有一個春日,我照例來到山邊,卻沒看到低飛的鷂鷹,正待回頭要走,突然一隻大鳥從田野上空高高墜下,然後在接近地面時又猛然拉起,飛上高空。我即刻被這個大動作所吸引。當牠飛到高空時,我可以判斷出是一隻猛禽。而當牠衝到最高點時,身子卻往後一翻,劃出一道圓弧,又開始往下墜落。我猛然想起這就是所謂的「鷂子翻身」,而這隻在空中畫圓圈的正是一隻公的白尾鷂,牠在這片平野中接二連三地飛上、翻身、再衝下,在空中劃出了數個圓圈後,才又沒入菜田之中。這正是公鷂鷹的求偶展示,動作之大真是一反牠們飛翔時的低姿態。
◎本文原刊於《當代》雜誌第163200131日。

星光下的洛杉磯荒野



我們曾在春天時節造訪洛杉磯的聖蓋布里歐山脈北麓的羚羊谷,不僅是為了找尋野鳥,也為了一睹野花的風采,尤其是加州嬰粟花。漂亮的加州嬰粟花有著鮮豔的橘黃色花瓣,在郊外路邊都可發現,並不稀有。但在春天的羚羊谷,它們卻開得鋪天蓋地,滿坑滿谷。
我們從來沒見識過如此壯觀的野花場面,從公路上開車進入谷地時,就看到兩邊遠遠的綠色山坡上覆蓋著一層橘黃的色彩,原來都是怒放的加州嬰粟花。進入野花保留區後,發現除了這些鮮豔的嬰粟花之外,裡面還夾雜著較不顯眼的其他野花,如紫藍色的羽扁豆花,像一張彩色地毯鋪蓋著整個大地,呈現出美洲荒野的碩大之美。原住此地的祖尼族人曾如此歌頌著:”Cover my earth mother four times with many flowers.”
◎本文原刊於台灣日報副刊,1999113-14日。

知更鳥來引路



有一年初春的四月,我們在與美國國稅局的繁瑣規章奮戰良久,終於寄出報稅表後,突然發現落地窗外的角落有一對野鳥來築巢,下了四個漂亮的藍綠色小蛋。我們不僅興奮地觀察牠們孵卵育雛的整個過程,還去買來野鳥圖鑑與相關書籍,就此開啟了我們對野鳥的興趣。此後平常所見鳴聲婉轉的奪目紅鳥不再只是一隻紅鳥,而是一隻主紅雀;老在樹梢探頭探腦跳個不停的嘰啾小鳥是俗名Chickadee黑頂山雀;而老是在屋簷上鳴唱一陣後,再飛下草坪找蟲兒吃的,就是在我們家窗口築巢的鶇科野鳥──美洲知更鳥。
◎本文原刊於中央日報副刊大千世界版,1999731日。

2014年4月17日

踏著李奧波德的足跡



有一次我們正圍繞在一棵新長的小樹旁聽羅斯熱烈解說,突然背後傳來老狄克的聲音:「真對不起,我必須打擾一下,因為那邊樹上正停著一隻猩紅比蘭雀(Scarlet Tanager)。」
一聽到猩紅比蘭雀,大家全部回過身去,跟著狄克的目光搜尋這隻有著紅豔羽色的野鳥,丟下羅斯一個人在樹旁。這也難怪,因為猩紅比蘭雀全身鮮紅的羽毛,配上黑亮的翅膀與尾羽,實在太美豔了。大家怎經得起這誘惑,放得下這稍縱即逝的機會?而聽羅斯的拉丁學名呢喃的機會還多著呢!
◎本文原刊於中央日報大千世界版,1999829日)

摩爾墩荒野紀事



◎本文原刊於台灣日報副刊,19981118日。
狄克是摩爾墩植物園的自然觀察者,在我們旅美期間處於沈重的社會與文化壓力下,為我們開啟了一扇認識自然荒野的門窗。大門一開,此後的人生於是受用不盡。
那是十多年前芝加哥一次暴風雪的隔日,大雪竟夜下著,然而清晨起床後發現雪已停了,大地披上一層銀白,馬路上則是來不及清除的新雪。
前一天的暴風雪來得太猛,一向很有效率的掃雪車,這時只能勉強將大芝加哥區的數條高速公路維持通行,無暇顧及地面道路,結果下班時我花了平常四倍的時間才回得了家。芝加哥以風大聞名,又名風城(Windy City),這樣的大雪倒是幾年難得一見。

打開自然的一扇門窗──代序



◎此文原為《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允晨文化,20021月)一書的自序
對一個在臺灣都市成長的小孩,荒野一詞不曾有過可親含意,多半令人想起荒郊野外或荒山野地,有如大海一樣危機四伏。
小時候我們謹守著文明與荒野的界線,即使有些如遠足郊遊的活動企圖逾越,所接觸到的也多戴著一層文明面具。來到景點是為了有到此一遊的紀錄,爬山是為了去爬這座名山,看海岸礁石也只是為了一睹像顆人頭的奇石。
我成長在如此與荒野疏離的心態條件,直到去了北美洲留學。我發現荒野的英文字”wilderness”在那裡竟是個美好字眼,而另一個單字”nature”(自然)更在科學與文學上佔有一席之地。書店裡會有一個部門就叫Nature,包含自然荒野的各種資訊圖書與文學作品,但卻不包括與飼養寵物有關的東西,那是屬於另一個歸類。而北美洲更讓我驚嘆的則是那裡的山川大地,北國溫帶的自然荒野在周遭是那麼可親,甚至在充滿著文明氣息的都會郊區,也讓人難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時北國溫帶的荒野對我是個心靈的震撼。

折戟沉沙


──張德溥將軍自述(台大期間)
張德溥 口述,洪三雄 採訪,鄭鴻生 整理
在國內外局勢波譎雲詭的一九七一年四月,台灣大學校園爆發了保衛釣魚台運動,接著又展開戰後出生一代新起的民主抗爭。台大學生從保疆衛土、爭取言論自由、要求學生會普選、學生參與校務,到提出中央民意代表全面改選的主張,以及走出校園介入民主選舉,前後兩年半的時光,直到台大哲學系事件發生而劃下句點。在其最高潮的時節擔任台大管理之責並與學生溝通協調的,並不是當時的訓導長,而是總教官張德溥將軍。
張將軍以其開明的思想與幹練的才能,得到賞識並委以代理訓導長之職,及處理學生活動之重任。雖然當時主客觀條件諸多侷限,與學生之互動齟齬難免,但四十年後回看現場,他不愧是促成那兩年台大學生民主運動的重要人物。不若當年一般訓導體系之顢頇無能,他以極為開明與同情的態度面對學生的不滿,回應學生的要求,甚至阻擋了警總約談學生的企圖。在保護民主的幼苗和維護自由的火種之上,他的貢獻是不能被磨滅的。然而,他卻因此得罪權傾一時的情治系統,回任軍職後就一直不得升遷,以致提早解甲歸田,不能不謂為憾事。
一九九年代末期,當時的學生領袖洪三雄還深深感念當年與張將軍的折衝,於是遠渡大洋來到美國找到退休隱居加州的張將軍,為他進行一連串的口述錄音,涵蓋他一生的經歷,並題為〈折戟沉沙〉。鄭鴻生則根據整理出來的錄音稿,將他在台大期間的部分重新耙梳整理成此篇文字,並分兩次登載於《傳記文學》200112月與20021月號。

2014年4月10日

陳光興序:尋找屬於這個時代的大範



《尋找大範男孩》一方面繼續了鄭鴻生先前的風格,以類似《母親的六十年洋裁歲月》的方法,把敘述坐落在家族史的脈絡中,深情款款的追溯著父祖輩的歷史,帶著讀者管窺百年來台灣社會的變化,另一方面他則更有自我意識的去承擔一個極其艱鉅的任務:如何縫合世代之間、省籍之間、兩岸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通過歷史化的過程,開始找尋和解的可能。世代差異是一個困難的問題,不同代的人沒法相互理解,幾乎成為所有社會共通的現象,相互糾纏的省籍與兩岸問題更是困難重重,百年下來的分斷阻絕了認識彼此歷史感的巨大差異。
◎本文是陳光興為《尋找大範男孩》(印刻,20121月)所寫的序

趙剛:歷史與身世之間



──序鄭鴻生先生的《百年離亂:兩岸斷裂歷史中的一些摸索》
的確,真正的和解,不應該是一種怨恨的、鄙視的、心靈不安的狀態,而應該是進入到歷史、進入到他者的一個過程;所謂「他人有心,予寸度之」的過程。鄭鴻生以箴言的方式這樣的說:『「自我」只能在過程中展現,一旦變成目標就往往離自我越遠』(見〈自序〉)。有這樣的真和解,才會達到像徐復觀先生所期待的,把精神的極權王國敞開,將群體的文化與個人的生命從窒息感中解放,從而達到談文化、講歷史的真正意義。

《百年離亂》自序



◎本文寫於2006610
不久前,我的典雅閩南語老師傅老先生提到一件讓他啼笑皆非的事。他曾應邀前去指導一個官方舉辦的母語師資訓練班,傳授學員們如何使用正確的閩南語讀書音,來朗誦吟唱傳統詩詞。恢復典雅閩南母語──他敬稱為河洛話──的生機,本是他一二十年來致力推廣而樂此不疲的。這其中當然包含如何使用比國語合韻多了的閩南語讀書音,來吟唱唐詩宋詞,這是閩南語精彩的一面。但是主事者卻向他提醒,希望他不要用唐詩宋詞來做教材,因為唐詩宋詞是「中國人」的東西,應該用「台灣人」自己寫的詩詞。

一個台灣人的紅衛兵印象




1966年文革爆發時我剛升上高中一年級,那幾年念高中的在大陸就是所謂的「老三屆」。我們雖然沒有親身經歷,文革卻是伴著我們長大,文革其實內在於我們。上午錢永祥提到與文革平行成長,文革跟我們的生命確實是重疊的。後來我留學美國,碰到不少一九七○年代初的老保釣與統運人士,這些人在保釣運動過程中受到文革很大的衝擊,文革的理想也成了內在於他們的東西。
◎本文原發表於201269-10在香港嶺南大學舉行的「歷史敘述與文學敘述──以中國當代文學史的研究與書寫為討論中心」,修訂後刊登於《人間思想》第2期,2012年冬季號)

2014年4月8日

死有重於泰山──追念兩位老友



◎寫於1993年春天,王介安逝世週年,收入《一曲未完電影夢──王菲林紀念文集》(克寧,1993),2014年春天修訂。

認識鄭南榕是在二十多年前我從台大社會系轉讀哲學系的時候。那時的台灣社會在歷經五、六十年代白色恐怖下的經濟成長後,各種戒嚴體制下的思想牽制逐漸鬆綁,而社會主義也重新在年輕的心靈中播種。當時台大的氣氛可以說「山雨欲來風滿樓」,大家都蠢蠢欲動。那時升上大四的鄭南榕剛從大專暑期集訓的補訓回來,還留著短髮,皮膚曬得黝黑,以其桀傲而又似乎歷經滄桑的眼神,審視周遭一切,令我印象深刻。對於初上台北,內在還是十分青澀而缺乏自信的我,他是屬於那種有著一張「成熟與長大的臉」的學長。他當時曾經說過令我永難忘懷的一句話:「就只有兩條路走,或者當共產黨,或者就賺大錢去」。當時他這句話在剛接觸到社會主義的另一個理想世界的我心中激起了不小的震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