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寫於1998年,收於《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允晨文化,2002年1月)
1995年秋天來到雪梨安頓下來後的一個週末,我們清晨五點半起床,匆忙用餐、盥洗、檢查裝備,除了自備的午餐飲水與望遠鏡外,澳洲野鳥圖鑒以及雪梨地區觀鳥地圖也都備齊。準備妥當後趕到住處附近的車站搭電車,於七點半不到來到雪梨市郊的二百週年紀念公園(Bicentennial Park)。這個公園顧名思義就是為紀念大英帝國在澳洲雪梨建立第一個殖民地(1788年)而設的。
這是我們來到雪梨後,第一次參加這裡觀鳥社團的活動。原先我們已經在市內的澳大利亞博物館(The Australian Museum)拿到一些此地的觀鳥資訊,知道雪梨的觀鳥社團「田野鳥類學者俱樂部」(Field Ornithologists Club,簡稱FOC),今天將在這個二百週年紀念公園有個觀鳥活動。這是個很大的綠地公園,除了人造景觀外,還保留了不少自然生態,因此也吸引來不少野生動物。
迷失在一個大公園
我們走出車站時看看錶才七點二十分,距活動集合時間的八點還很充裕,於是就信步走到公園,並且根據地圖指示,一邊找路一邊欣賞公園景觀,慢慢走向集合地點。
從側門走進公園,跨過一條長滿了紅樹林的小河,走上小丘上的兩百週年紀念塔。回身一望,周圍小湖流水,散佈在樹林與草坪之間,也許時間尚早,遊人不多,很是幽靜。我們遠遠看到一條彎進來的馬路邊有一處停車場,想說應該就是公告上所說的集合地點了,於是往那個方向移動,繞過一個小湖,跨過一個小丘,終於來到只停了幾部車子的停車場,時間還不到八點。
但是這裡除了車子之外,卻沒有帶著望遠鏡的鳥人,甚至沒有其他遊客。我們四下張望也看不到任何鳥人跡象,心想一定找錯地方,只好拿出地圖來重新研究,研判出幾個可能性後重新找起。沒想到在繞了好幾個圈子,整整找了好幾十分鐘後,還是不見任何鳥人聚集的蹤影。我們於是疲倦地坐下歇息,周圍是綠草如茵的小丘,流水在幾個小湖間蜿蜒而行,早晨的陽光照在林梢,傳來鳥鳴清脆的多重奏,而我們面對這樣的美景卻只能悵然若失。
於是我們落寞地走回那條紅樹林的小河岸,而河邊樹林裡的鳴聲與動靜讓我們精神為之重振。就在這時候,一個自行車騎士迎面而來,看到我們後停下開口就說:「你們是來參加觀鳥活動嗎?」這位仁兄身著運動短裝,頭戴膠盔,一副自行車選手打扮而不像鳥人。雖然心想鳥事與他何干,我們還是回答說是,然而他卻接著說:「那邊有一群觀鳥人,你們是不是在找他們?」他一邊說一邊指向他騎過來的方向,又說:「往那邊走,鑽過一個橋洞,再跨過一座小橋到對岸,那裡的停車場就有一群人在觀鳥。」我們頓時驚喜交集,深深致謝後迅步趕去。原來我們真的是把地圖看錯了,一直都在錯誤的地方打轉。
金頭扇尾鶯來作媒
我們趕到那位善心仁兄所指示的地點已是八點過半,卻沒見到鳥人蹤影,顯然隊伍已經開拔。還好觀鳥人為了找尋野鳥,行動不會太快,不會走太遠。我們沒花多少功夫,就發現遠方樹林後忽隱忽現的人影,而其中正有人拿著望遠鏡在凝視什麼的,錯不了就是他們了。我們終於鬆了一口氣,高興地前去會合。
他們是我們首次見到的澳洲鳥人,與我們在美國中西部見過的一樣,大半上了年紀,而不像在美國加州或台灣,主要成員是青壯年。這時大家正在一個小水澤旁邊觀察野鴨與涉禽,然後又繞到一片高草地。領隊伊恩(Ian)是一個七十多歲的人,但就像經常在野外活動的老人一樣,身體十分硬朗,而身上穿的就像是一個國家公園的巡邏員。這時他正對著這片高草叢吹出一串抑揚頓挫的美妙哨音,而原來躲在草叢裡的一隻小鳥,突然有如彈珠般地垂直彈向空中,接著在空中鳴叫一陣後,又一溜煙地掉回草叢不見蹤影。這個求偶展示的動作快得令人來不及對準望遠鏡。我們對於澳洲鳥類尚不熟悉,當然連翻閱圖鑒來辨識都有困難了。
鳥人看到新鳥種的那種急於鑑別的衝動使我顧不了禮貌,抓著旁邊一位仁兄就問:「那是什麼鳥?」他帶著濃厚的澳洲口音講出一個聽不清楚的名字,我於是翻出圖鑒上屬於在草叢活動的葦鶯部份,讓他指出來。這時他除了在圖鑒上指出那隻鳥外,還將名字講得較清楚了,原來是一隻金頭扇尾鶯(Golden-headed Cisticola)。
他是位修長的老人,看我們兩個黃臉孔一定是新來的,就和善地問候起來,而我們也急著表明來歷:「我們剛從台灣來,第一次參加這裡的鳥會活動。剛才還迷了路,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這裡。」我們順便向他訴苦。他聽了很高興地說:「那你們真是找對人了,我叫司圖亞特‧費爾班(Stuart Fairbairn),就是這裡的鳥會會長。」他邊說邊掏出雪梨鳥會的名片,並且熱心寫下幾個聯絡人與電話,歡迎我們加入鳥會活動。
他的熱心把我們今早遍尋不著的不悅掃得一乾二淨,心想今天就跟定他了,而他也很熱心地介紹這個沼澤區的各種野鳥,讓我們不需再手忙腳亂翻閱圖鑑。然後當這夥人轉移目標到另一地點時,我們就不客氣地搭了他的便車。
老當益壯的鳥會會長
中午時分開始下起小雨,於是大夥人聚集到有遮棚的休息區野餐。大家圍成數群,我們兩個人顯然是這裡萬白之中的兩點黃,僅有的亞洲人。現代的都市亞洲人對大自然本來就比較有距離,此地觀鳥活動的缺乏亞裔人口參加,想來也是正常的事。然而澳洲鳥友都很和善,就像我們在北美洲觀鳥所經歷過的一樣,對人種與國籍沒什麼成見,只要有人要來一起探尋野鳥就是樂事一樁。因此我們兩個也就能夠很快地加入他們,邊吃午餐邊談起野鳥之天來了。鳥人鳥語在這裡是最佳的溝通媒介,不存在有太大的文化差異。
這群鳥人大半都上了年紀,隨遇而安,不再有年輕時找鳥的狂熱與執著,不再計較看到了什麼野鳥,反而會調侃那些太過認真好勝的鳥人,封之為twitcher。當然身為twitcher也表示他找鳥功力一流,野鳥知識豐富,已經看過無數鳥種,是個既讚譽又調侃的封號。在他們確定了我們不是來自台灣的twitcher後,就更加地談笑風生起來了。
吃完午餐,雨繼續濛濛下著,似乎掃掉不少人的興致。司圖亞特吃完了他的烤肉餐,走過來打招呼說:「我要走了,如果你們也要走,可以搭我的便車。」我們想想今天起個大早,有過那麼一個折騰,也已活動了大半天,應該夠了,就請他把我們載到車站後,自行搭電車回家。
在帶我們去車站的途中,司圖亞特自我介紹說他已從一家大公司退休多年,由於積極於觀鳥活動,如今擔起會長之責。然後他問起我們在澳洲所為何來,在知道我從事電腦網路工作多年之後,很高興地談起他的電腦也已連上網路,正設法從中搜尋野鳥資訊,並與全世界的鳥友聯繫。他以古稀之年,還如此不畏拒新興科技,確是少見。於是我們到了車站臨別之前,也不忘向他要了電子郵件信箱位址。
這是我們與澳洲鳥人的第一次接觸,他們隨和而友善的態度讓我們覺得十分寬心,也展開了我們在澳洲觀鳥的序幕。令人感覺奇妙的是,這天清晨當我們正因為遍尋不到集合地點而放棄希望時,卻巧遇那位自行車騎士,而他居然猜知我們正在找尋那群鳥人,不待我們開口就主動指引明路。而且雪梨鳥會會長費爾班先生的古道熱腸,更是讓我們感覺到今年在雪梨觀鳥將會是豐收的一年。這天我們滿心歡喜地回到了雪梨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