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18日

爆竹花上的邂逅



我也覺得百無聊賴,將眼光在周圍的灌木叢與爆竹花之間,漫無目的地飄移。山上的野花是大自然的項鍊與耳環,無論多麼不起眼也總是會令人心曠神怡,贊歎造化不已,何況這種火紅的爆竹花是那麼鮮豔奪目。我們在這V型路口的彎角上向兩條出路看出去,左右兩邊都散布著一些爆竹花。這些火紅花束確實在吸引著我的眼光,然而野花鮮豔的色彩並非是為了吸引人類而來的,顏色的鮮豔毋寧是為了吸引與之共生的蝴蝶與鳥類吧!是的,這時一隻小鳥確實被吸引來了,精確的說是一隻以花蜜維生的蜂鳥。
◎原載於《當代》雜誌第103期,1994111日。

今天的重頭戲是尋找紅面鶯(Red-faced Warbler)與橄欖鶯(Olive Warbler),這兩種都是屬於中美洲的鳥類,在美國就只有在阿利桑那州東南山區才能看得到,而且只有在夏天時節特定的少數幾個地方。今天我們的目的地即是瓦秋卡山脈(Huachuca Mountains)東南邊靠近墨西哥邊界的卡爾峽谷(Carr Canyon),在那裡據說「應該可以」找到紅面鶯與橄欖鶯,而傑夫是帶著頗為自信的口吻這麼說的。
「那天真沒有人看到紅面鶯嗎?」傑夫在路上頗不以為然地問著大家。沒錯,那天在另一個峽谷,聽到傑夫叫著「紅面鶯!紅面鶯!」時,只見一隻紅黑色相間的小鳥飛過,就什麼也沒看到了,而其他人恐怕連這麼驚鴻一瞥也沒有。翻開北美野鳥圖鑑,紅面鶯正如其名,頂著一個黑色的頭蓋,有雙黑亮的眼睛,再加上黑色的嘴喙,然後從額頭往下一直到胸部則都披著鮮紅的羽毛。這麼樣的黑紅相間的色彩,正是前幾天那驚鴻一瞥所給我的印象,然而那天我終也沒能仔細地看清它的容顏。「今天一定要找到紅面鶯」,這個恐怕不只是傑夫獨有的念頭。
我們先爬到山腰的一處鳥瞰點,從那裡可以俯瞰整個谷地,也看到了成群的白喉雨燕(White-throated Swift)在與我們一樣高度的空中捕食飛蟲,然而除此之外似乎並無太多其他野鳥的活動。心裡想著這可不是個好兆頭,然而馬上又以時辰尚早來安慰自己。確實此時才早上七點多,太陽尚未穿透雲層以至天氣有點陰涼,大部分的野鳥可能都還躲著不太活動,更不用說是稀有的紅面鶯與橄欖鶯了。
風不調、雨不順?
我們繼續往山上探尋,看到了一些已經在其他山區常見的野鳥,然而雖然傑夫努力的搜尋著,用口哨模擬、用錄音帶吸引,但就是沒有半點紅面鶯與橄欖鶯的影子,連個叫聲也沒有。這個地方顯然是他為我們找到這兩種鶯科鳥類的最後機會,他 是頗為失望,也使出渾身解數的本領,在一個看來十分有希望的林地,他開始模仿尖聲鴞的叫聲,而居然陸續飛來了不少小鳥。
尖音鴞(Screech Owl)是這個山區頗為普遍的一種貓頭鷹,白天模擬它的叫聲主要是要引出它的獵物,像樹鶯類小鳥的警覺。尤其是在春夏育雛季節,一聽到這些叫聲,親鳥的本能反應是跳出來找尋可能的禍首,甚至會成群追趕驅逐它,以保護幼鳥。傑夫 惟妙惟肖的擬聲確實引來了不少小鳥,其中大部分都是美洲樹鶯科的鳥類,如維吉尼亞鶯、黑喉灰鶯、葛萊思鶯、彩繪鶯等,但還是沒有紅面鶯與橄欖鶯。
這時我們已經爬到了山頂的一處小公園休息,而傑夫對於他不能為我們找到這兩種原屬這裡特產的鳥類,顯得十分沮喪且百思不解。這原是他每年夏天帶團來此都會看得到的,然而今年卻出了狀況。然後他似乎找到了一些答案,「今年的氣候不對。」他說著:「現在已經是七月底了,原本會有不少從墨西哥灣來的季風雨,今年卻很少。很可能是因為這麼乾燥,昆蟲少了,鳥也不來了。」
墨西哥灣的季風雨,讓人想起南美洲的熱帶雨林,那個美洲鶯科鳥類的度冬棲息地,正隨著熱帶雨林的逐步摧毀,漸次遭到破壞。而對於北美洲的鳥人感受最大的就是,十幾年來每年春天從中南美飛回來北美築巢育雛的鶯科鳥類正逐年減少中。春夏飛到北美洲的鶯鳥數量成了中南美熱帶雨林健康與否的指標,或許這也正是今年紅面鶯與橄欖鶯消失的謎底。
千山鳥飛絕
從山頂的這個休憩區有一條小路可以下到山另一邊的一個小峽谷,谷底有一小溪,還有一個拓荒時期留下來的叫安慰泉的地方。我們決定往下走到安慰泉去試試最後的運氣。這時已是陽光普照,阿利桑那州砂漠地帶的太陽已經高高地掛在天上。我們下到了谷底,走過小溪,穿過樹林與灌叢,最後來到那個叫安慰泉卻已沒有泉水的地方。沿途我們不放過任何鳥影鳥聲,然而早上以為不會有好兆頭的感覺,如今卻已是現實,也真的印證了傑夫的氣候理論,紅面鶯與橄欖鶯終究與我們無緣。
我們只好往回走,回到了谷底小溪邊,那裡林木蓊蔥,遮住快要爬到正中的太陽。小路在跨過小溪之前來了一個大轉彎,轉彎處外緣的大樹下有幾塊石頭,週遭則到處長著爆竹花(Eaton's Firecracker,一種 penstemon)。爆竹花有著長長的朝下張開的火紅花朵,一株開滿的爆竹花就像一串等待誰來點燃的懸掛著的爆竹。走進蔭處看到那幾塊石頭,大家似乎心有默契地就坐了上去,一方面十分意興闌珊,另一方面又期待著紅面鶯或橄欖鶯會奇蹟似地出現,於是大家百無聊賴地隨意聊了起來。
洛斯顯然已經放棄了今早還可能遇到什麼可以讓他興奮的鳥種的念頭,開始跟傑夫談起筆記本型電腦的事。在那人煙罕至的荒野,我們身上唯一比較高科技的東西只有望遠鏡,在那種荒野氛圍裡,通常大家關注的主要是沒有人工斧鑿之跡的野生動植物,然而這時卻有人無聊到談起了筆記本型電腦,真可見今天的野鳥探索實在成果太差而令人沮喪。
不過傑夫確實有一個超薄的筆記本型電腦,而且還帶著旅行,不管到阿利桑那的山上,或到南美洲的熱帶雨林裡。做為一個職業鳥人,他白天帶著隊看鳥,晚上睡覺前則還須將該天的旅程做成報告,而電腦是他最佳的隨身工具。他為了這個緣故買了一個當時市面上可以買到的,價格又不至太貴的最輕的筆記本型電腦。其實就我們這次探鳥之旅的實際情況而言,因為我們每天都會回到王冠牧場過夜,所以他並不需要把電腦搬來搬去,因此並不用考慮到電腦的輕重問題。然而當他背著厚重的露營裝備,帶著一隊人馬步行進入沒有現代化旅遊設施的南美洲熱帶雨林時,任何可以減輕的重量都必須減到最輕,因此他就去買了這麼一個隨身攜帶的超薄型電腦。而就在這種無可奈何的低沈氣氛下,洛斯 無聊地追問著傑夫有關他那個寶貝電腦的種種,而其他人則似聽非聽地休息著。
踏破鐵鞋無覓處
我也覺得百無聊賴,將眼光在周圍的灌木叢與爆竹花之間,漫無目的地飄移。山上的野花是大自然的項鍊與耳環,無論多麼不起眼也總是會令人心曠神怡,贊歎造化不已,何況這種火紅的爆竹花是那麼鮮豔奪目。我們在這V型路口的彎角上向兩條出路看出去,左右兩邊都散布著一些爆竹花。這些火紅花束確實在吸引著我的眼光,然而野花鮮豔的色彩並非是為了吸引人類而來的,顏色的鮮豔毋寧是為了吸引與之共生的蝴蝶與鳥類吧!是的,這時一隻小鳥確實被吸引來了,精確的說是一隻以花蜜維生的蜂鳥。
隔著幾十公尺遠,我的肉眼只能看到這隻蜂鳥以它慣有停佇在半空中的姿態,將長長的喙伸進爆竹花裡吸食花蜜。我急忙拿起望眼鏡調定焦距,看到了一隻我很確定沒看過的蜂鳥,除了藍綠相間的美麗羽色外,在眼睛後方耳朵處有一明顯的帶狀白羽,我心裡飄過幾天前我們在藍其峽谷追尋不成的白耳蜂鳥的名字。「看!有一隻白耳蜂鳥在那邊的爆竹花上!」我一邊叫著,也一邊目不轉睛地緊貼著望遠鏡來鎖定這隻蜂鳥。這時傑夫如夢初醒,在依我的手勢找到這隻蜂鳥後,也興奮地說著「就是,就是!是一隻公的白耳蜂鳥!」這時,這隻白耳蜂鳥突然以其特有如子彈射出一樣的飛行姿態與速度,飛到右邊那條路上的另一株爆竹花上覓食,然後就像一般的蜂鳥一樣,很快的就一溜煙不見蹤影。
傑夫帶著滿意的笑容回過頭來看我,我可以讀出他那贊許的眼神,感謝著我幫他這個大忙。雖然忙了一個早上找不到紅面鶯與橄欖鶯,但是能看到白耳蜂鳥也算是一個大收穫,讓傑夫有了個交代了.。我心裡想著:「I saved the day, and saved傑夫。」大家意猶未盡,似乎要等待那隻蜂鳥再飛回來,但是傑夫卻說著:「要等到它回來,就要等到它將這山區所有的爆竹花叢巡禮一遍之後,那可能要一個鐘頭之後了。」蜂鳥是有這種習性,會將它領域內的花叢,一株一株的輪流吸取花蜜,而顯然這隻蜂鳥在這山谷裡的領域應該不小,而能與它邂逅也真是有緣,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因此我們只好起身爬回山頭,而我心裡也充滿著小兵立大功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