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18日

追尋白頸烏鴉



一路追尋這隻烏鴉時,我們已經來到這個小鎮的邊緣地帶。眼見它朝郊外的方向飛去,沒飛太遠就又緩緩落下,這時大家心裡都在盤算著傑夫應該就此放棄了白頸烏鴉的追尋。然而這時傑夫敏銳的眼力,穿過了住宅區裡交錯的道路、平房與籬笆間的空隙,突然在這隻烏鴉落腳的方位發現了什麼似的,於是將車子開到一個可以目視遠方的開闊處。這時大家才恍然大悟,遠處似乎有幾個土丘,上面有著不少小黑點,甚至有些小黑點也在上空盤旋。不錯,那裡正有一群黑鳥盤踞,而那正是那隻烏鴉落下的地方。我用望遠鏡拉近一看,是一大群烏鴉沒錯,同時我也發現那裡是個垃圾場。
◎原載於《當代》雜誌第100期,199481日。

從藍其峽谷出來為時尚早,我們的領隊兼司機傑夫,照樣以那慣有的不疾不徐的速度,把穩方向盤開下山來。出了山谷下到平原,一路上已經歷經了幾個氣候帶。從六千英尺高屬於溫帶的松柏與橡樹林帶,垂直降到三千英尺高原的沙漠帶。溫度照例是在攝氏三十七度上下,抬頭望去是一片藍天,而風也漸漸大了起來,吹散了不少熱氣。
車子出了平原之後,傑夫是邊開車邊抬頭往上看的,他銳利的眼力似乎在搜尋著什麼,不放過天上出現的任何黑點。他確是還有一件事情掛在心上,雖說今天他領隊的任務,照原先安排已經算是大功告成,可以帶我們打道回府了。
「我們這幾天看到過的烏鴉,會不會有奇窪窪烏鴉?」洛斯一早出發的時候就曾問起。洛斯他們夫婦是從中西部的愛阿華州來到這個沙漠地帶來看鳥的,這一趟可不能錯過這種只有此地才有的鳥種。
「嗯──,應該有,但不一定。」 傑夫回答說。顧名思義「奇窪窪烏鴉」(Chihuahuan Raven)基本上只在奇窪窪沙漠活動,奇窪窪沙漠從墨西哥向北延伸到美國西南部,而我們今天要去的地方正是奇窪窪沙漠的北端邊緣,應該是可以看到這種烏鴉的,然而這個地方卻也是另一種北美洲西部普遍存在的大烏鴉(Commom Raven)活動的領域,兩者體型與大小差異不大,甚難分辨。這幾天我們沿路一直看到一些烏鴉在高空飛翔,很可能兩者都有,只是難以分辨。
「所以我們不能算真正看到了奇窪窪烏鴉囉?」洛斯有點失望的說著。
「可以這麼說。」傑夫以職業鳥人的謹慎很有保留的回答。對於這種鳥,除非真正看到了它的特徵,不然是很難判斷的。
「那我們能怎麼判斷我們看到的是奇窪窪烏鴉呢?」洛斯繼續追問著。
「那要靠點風的幫助了,風把它胸前或頸部的羽毛吹翻開來,你就可以看到白色的羽毛基部了。」正是由於這一點,奇窪窪烏鴉又叫白頸烏鴉。這種烏鴉在全身包裹著亮麗的烏黑羽毛底下,在頸部與胸前暗藏著白色的羽基,而這只有在外表的黑羽翻開時才能看得到。
我們哪裡去看到翻開胸羽的奇窪窪烏鴉呢?車子今天一開出就直往瓦秋卡山脈的峽谷開去,雖然經過奇窪窪沙漠,但我們可沒機會將烏鴉抓在手上玩弄。所以傑夫也只能借助風力來辨識烏鴉了,希望風能夠把烏鴉頸部或胸前羽毛吹開。
洛斯是個頗有風度的傢伙,十分尊重領隊傑夫對行程的安排,因此也並未強求一睹奇窪窪烏鴉。然而傑夫可也是個沈不住氣的年青人,經過洛斯這麼的一再暗示,讓他覺得今天任務未了,非確確實實找到一隻白頸烏鴉不行。
一隻迷樣的烏鴉
車子開在平原上,傑夫一路無言卻暗掛著心事。開過瓦秋卡市時,傑夫把車子開到路邊一家加油站補充汽油。就在這時大家注意到一隻烏鴉高高飛過,有人問起:「這可是奇窪窪烏鴉嗎?」這下子又激起了大家想一睹白頸烏鴉真面目的興致。只見到傑夫目不轉睛的瞪著那隻烏鴉,看他飛過加油站,飛過馬路與民宅,然後緩緩滑落在遠處民宅後看不見的地方。
傑夫這時主意已定,迅速加滿汽油,將大家趕上車,然後加足馬力將車開過大馬路,鑽進住宅區,朝著那隻烏鴉落下的方向疾馳。就在那個方向,一隻烏鴉又飛了起來,而朝另一個方向飛去。傑夫似乎認定是同一隻,也趕快掉轉方向緊追不捨。就在這樣一陣捉迷藏的追逐之後,我們終於追上了那隻烏鴉,它最後停在一個社區小遊樂場的草坪上,整個草坪空無一人,只有這隻烏鴉在昂首闊步。
為了避免去驚嚇到它,我們坐在車上不敢下車,隔著小遊樂場的籬笆,所有望遠鏡的焦點都落在這隻烏鴉身上,尤其是在它的頸部與前胸。然而這時風卻整個靜止下來了,這隻烏鴉兀自在草坪上不時昂首闊步,不時低頭啄食,它只是展示著烏黑亮麗的羽毛,像是全身包裹著一襲黑色的晚禮服,但就是不讓人瞧到黑衣裡面的究竟。沒有風,傑夫超凡的鳥功至此也無用武之地。大家都感到十分失望,難道今天的最後一場好戲就要這樣收場嗎?
就在這時,這隻萬眾矚目、謎樣的烏鴉又飛了起來,有點示威式的在我們頭頂上盤旋一圈後,朝市郊邊緣的方向飛去,留下我們這一夥人,帶者失望的眼光目送著它離去。
其實在一路追尋這隻烏鴉時,我們已經來到這個小鎮的邊緣地帶。眼見它朝郊外的方向飛去,沒飛太遠就又緩緩落下,這時大家心裡都在盤算著傑夫應該就此放棄了白頸烏鴉的追尋。然而這時傑夫敏銳的眼力,穿過了住宅區裡交錯的道路、平房與籬笆間的空隙,突然在這隻烏鴉落腳的方位發現了什麼似的,於是將車子開到一個可以目視遠方的開闊處。這時大家才恍然大悟,遠處似乎有幾個土丘,上面有著不少小黑點,甚至有些小黑點也在上空盤旋。不錯,那裡正有一群黑鳥盤踞,而那正是那隻烏鴉落下的地方。我用望遠鏡拉近一看,是一大群烏鴉沒錯,同時我也發現那裡是個垃圾場。
找到這個垃圾場倒不是難事,傑夫沿著小鎮邊緣開著,沒太久就找到了入口。這是一個沙漠上的大垃圾場,門口有一個崗亭,崗亭前面有一個大招牌,上面寫著:「每車三元」,將一車的垃圾倒到裡面去只要三塊錢美金。當我們在門口東張西望時,就見到幾輛小貨卡載著「垃圾」在門口交了錢後開進去。車上的那些垃圾都是廢棄的家電用品、傢具、五金等乾物,顯然廚房餐廳的垃圾並不經由這個系統來收拾,而空氣中也聞不到任何腐臭味,這時我們也較為鬆了口氣。
傑夫把車子開到崗亭,向警衛說明我們只是想進去看烏鴉,警衛看了一下,確定坐在後面的我們不是垃圾,就揮手讓我們的車子開進去,沒有收費。
這是一個相當空曠而高低不平的垃圾場,「垃圾」零零落落的堆著,這邊堆著一些廢鐵,那邊堆著一些破傢具。太陽雖然逐漸西斜,但溫度卻也不降,可喜的是,或許因為地方空曠,風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大了起來,而我們也看到了遠方的烏鴉群,飛翔在蔚藍的天空與蒼茫的沙漠的交界中。
垃圾場的奇遇
傑夫先把車子開到一堆廢鐵旁,大家朝著遠方土丘上的烏鴉萬鏡齊發,野風呼呼的吹著,於是有人開始嚷著:「我看到了一隻有白色的胸羽,那隻一定是奇窪窪烏鴉!」是嗎?沙漠之風是吹著那群烏鴉,可是距離還是太遠,看不清楚是陽光在烏亮胸羽上的反光,還是風吹翻出的白羽。
以傑夫的專業素養,他是不願輕率下判斷的。只有更靠近才能看得清楚,但是有沒有路可以通到那個土丘呢?傑夫憑著他尋路的本領,在這個大垃圾場地上周旋了幾個彎,並且駛進一個窪地後,我們突然面對了那個土丘。這時車子嘎然而止,大家靜默無聲的凝視前方。
前面的土丘上有著上百隻的烏鴉,有的在土堆上空低飛盤旋,有的就迎著風站在土丘上。而在土丘上迎風站立的數十隻烏鴉,幾乎都被風吹翻了它們的胸羽,而讓大家贊歎不止的是它們全都露出了白色的胸部。這時我們不止看到了一隻白頸烏鴉,我們看到了上百隻的白頸烏鴉,而這都是那隻飛過加油站的烏鴉把我們引過來的。
就是這麼一個美妙的時刻,大家心滿意足,靜靜的欣賞著奇窪窪烏鴉的百態。傑夫看來也了卻了今天的一樁心事,可以送我們回營了。臨走之前,傑夫還特地在土丘上找出一隻沒有白胸的大烏鴉,算是今天送給我們的一個額外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