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18日

南方大地野鳥傳奇



◎本文收於《踏者李奧帕德的足跡》一書,20021月。
一九九五年秋,我與妻子有一個機緣來到澳洲雪梨遊學一年。在這一年,雪梨的澳洲特質帶給我們極大的驚奇,例如它的人情、美食、藝文以及美麗的峽灣。
然而雪梨最大的驚奇卻是來自它的都會文明與澳洲荒野的交融。澳洲荒野與別的大陸極為不同,富含貢德瓦納南方古陸的生態傳承,獨特的動植物世界令人大開眼界。而雪梨又是個籠罩在荒野中的城市,與荒野的親密性難得在其他大都會找到。

住到雪梨來,我們依著慣例開始在城市周遭尋覓澳洲野鳥,也隨著野鳥的蹤跡去親炙澳洲荒野。相對於世界其他地區,澳洲野鳥有其相當的獨特性,這個獨特性必須從澳洲大陸的形成說起。
兩三百年前的西方航海家來到澳洲大陸時,稱其為「未知的南方大地」(Terra Australis Incognita)。如今盤據在這塊大地上的早已是西方文明,然而它的生態環境與野生動植物倒還是十足的南半球貢德瓦納古陸本色,即使是可以飛越海洋的野鳥,也不例外地展現出澳洲生態的這個獨特性。對我們來自北半球舊大陸的人而言,這可是極為意想不到的收穫。
獨特的澳洲生態
根據大陸漂移論的說法,在二億二千萬年前,地球上的所有陸塊原是結合在一起的一個叫泛古陸(Pangaea)的大陸塊,然後分裂成南北兩塊,北方的叫勞亞古陸(Laurasia),南方的則是貢德瓦納古陸(Gondwana)。這兩個大陸塊又繼續分裂,勞亞古陸分裂成北美洲與印度除外的歐亞大陸,而貢德瓦納古陸則分裂成南美洲、非洲、印度半島、以及連成一塊的澳洲與南極洲。各個分離的大陸在地球表面漂移後,又互相結合,印度去接上亞洲,非洲移近歐洲南邊,南北美洲連成一串,澳洲則脫離南極洲向北漂移,最後形成今天的模樣。
廣義的澳洲大陸大約在四千萬年前最後脫離南極洲而獨立,向北移動,接近亞洲。在接近亞洲時,與菲律賓板塊產生擠壓作用,結果在新幾內亞地帶形成了崇山峻嶺。後來又因為冰河推移導致海水升降,就變成了今天的澳大利亞、新幾內亞、紐西蘭以及新喀里多尼亞群島等大小陸地,全世界的動物分區「澳大拉西亞區」(Australasia)指的就是這幾個大小島嶼。澳洲大陸成型後,它的生態就一直孤立於其他世界而發展,因而演化出很多的特有生物,不只是帶著貢德瓦納古陸的痕跡,還有著更多的澳大拉西亞的特質。
這個生態上的特殊性除了源自孤立大陸所演化出的特殊物種外,地質長期穩定造成的貧瘠土壤以及聖嬰現象影響下的無常氣候也起著強大的作用。澳洲人體認到澳洲實在是個乾燥貧瘠而氣候無常的大陸,有著頗為脆弱的生態環境,需要被人類特殊對待。
數不清的澳洲特有鳥種
澳洲的野鳥生態與這裡獨特的土地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這個特殊性從其鳥種的分佈可見一斑,澳大拉西亞區存在著八十多科(family)鳥類,而其中有15個特有科,也即是只有在澳大拉西亞區才存在的鳥科。這個數字僅次於中南美洲的新熱帶區(31個特有科),而比起北美的新北區、東亞的東洋區與歐亞大陸的古北區(各只有一個特有科)可謂多出甚多,足以顯示出澳大拉西亞區鳥類生態的獨特。
若單以澳洲這個國家而言,包括它的海域,到現在為止總共記錄到七百五六十種鳥類,而其中屬於澳洲特有的種屬相當多,我曾設法尋找這個資料,卻都徒勞。手邊最流通的三本澳洲野鳥圖鑑都不提這個,於是我有機會就問澳洲鳥友,而得到的回答卻都是支吾其詞,大概是上百種,但總說不出一個具體數字。這真是個不同的現象,因為在台灣,我們是把僅有的14種特有種野鳥很清楚的標出,其中每一種的初次發現也都有著詳細的紀錄,甚至這寶貴的14種都率先上了網際網路,向世人明白宣告。相較於台灣對其特有種野鳥的重視與自豪,澳洲人對他們的特有種卻是漠不關心。
澳洲到底有多少特有鳥種?後來我終於在美國人建的一個世界野鳥資料庫裡,算出一個可能的數字:251種,正確的數字應是離此不遠。若將澳大拉西亞的其他地區也算進來,包括新幾內亞(330種特有種)與紐西蘭(56種特有種)等,則總和是637種。這個澳大拉西亞區所包含的特有種數目當是遠超過這個數字的,因為應該有不少此區的特有種同時存在於區內的不同地域,而不被認定是該地域的特有種。比起台灣的14種,中國大陸的50種,日本的8種,澳洲的這些數字足以顯示這裡野鳥生態確實是與世界其他地區有著很大的不同。
如此我才瞭解到,這裡的特有種實在多到澳洲鳥人都懶得去整理出精確的數字來,也不特別去關心某一鳥種到底是不是特有種了。反正候鳥之外,這裡大部分的留鳥都有著相應於這塊土地特殊生態的特質的。
悠閒的澳洲鳥人
我們來到雪梨之後,就馬上加入這裡觀鳥團體,跟著他們在雪梨周遭的大片荒野探訪鳥蹤,也北上到昆士蘭兩次,在那邊的雨林與高原上尋覓,認識了不少澳洲鳥人。不僅澳洲的野鳥有著貢德瓦納古陸獨特的荒野印記,澳洲鳥人也有其熱愛荒野的獨特性情呢!
澳洲的觀鳥人與一般的澳洲人一樣頗為隨遇而安。我們在雪梨參加的週末觀鳥活動中,大家開車到一個集合點,領隊帶著搜尋一圈之後,大約會在十點半左右回到停車地點休息。這時就看到澳洲鳥友從車後行李箱搬出涼椅、小桌子與野餐盒來,原來上午茶時間到了。澳洲鳥人悠閒地享用了茶點之後,才又繼續上午後半段的活動,直到午餐時刻。我們在美國參加的觀鳥活動,那些美國鳥人經常是一大早開始看鳥直到中午,而中間無休,讓我們覺得跟不上。
美國的觀鳥活動比較像台灣那樣兢兢業業,分秒必爭,經常看到有著旺盛企圖心的年輕鳥人走在隊伍最前頭,當起前哨四處去找鳥,結果往往是他發現了什麼鳥,而也把鳥嚇走了。相比之下澳洲鳥人悠閒許多,看鳥是隨緣,不需那麼緊張,因此緊張的鳥人對他們而言就有點好玩了。有一位職業鳥人在網路上報導過剛剛帶過的一個台灣來的觀鳥團,他形容這隊台灣鳥友裝備齊全而精良,一下飛機馬上就很認真地找起鳥來,讓他覺得甚是有趣。這些悠閒的澳洲人當然難以想像台灣社會快速與熱中的步調。
我們在澳洲的觀鳥活動大半是跟著這些悠閒的澳洲人,因此還頗輕鬆自在。他們給那些過分關心看到多少鳥種或多少新種的鳥人一個twitcher的綽號,大概是在調侃這些人在鳥種名單上打勾時擠眉弄眼的神態吧!這種人我們在澳洲這一年倒是沒遇過,即使是那些已經看過五六百種以上澳洲野鳥的鳥癡也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澳洲鳥人的興趣超乎野鳥,澳洲大地特殊的生態與動植物相都是他們關注的範圍。在參加他們的觀鳥活動中,沿途常有人熱心向我們介紹其他動植物,我們因此學到了不少澳洲的樹木、野花、槲寄生、昆蟲等零零總總澳洲大地的知識。他們豐富的自然知識顯示出野鳥只是他們親炙澳洲大地的媒介。雪梨鳥人Allan Richards以及我們在荒地觀鳥的領隊Dick Turner都是鮮活的例子,他們不僅熱愛野鳥,也熟悉澳洲大地的一草一木。
田野鳥類研究者
澳洲的觀鳥界大致分成兩種組織,一是全國性的「皇家澳洲鳥類學者聯合會」(Royal Australian Ornithologists Union,簡稱RAOU),冠以皇家之名僅是反映澳洲名義上臣屬大英帝國。這是一個以鳥類的學術研究與保育工作為主的嚴密組織,但成員大部份還是業餘的熱心觀鳥者,並非全是來自學術單位。
另外一種則是分散各地而無全國性組織的觀鳥俱樂部,在各地並無一定名稱,譬如在雪梨地區的就自稱是「田野鳥類學者俱樂部」(Field Ornithologists Club,簡稱FOC),主要是安排假日的野外觀鳥活動。FOC這名稱甚有意思,雪梨的觀鳥人以鳥類學者自況,但又冠上了「田野」兩字來表示他們並不是關在實驗室裡做研究的,的確有不少資深鳥人對澳洲野鳥生態的認識並不輸給專業鳥類學者,而且也對鳥類學做出不小貢獻。這兩種組織基本上有著如此分工,而不少鳥人同時參加了這兩個組織。
對我們國外來的觀鳥者,參加FOC就已經夠我們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