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原收於《踏著李奧帕德的足跡》。
我們這個「亞利桑那東南一周」觀鳥團，包含領隊傑夫總共不過九個人，坐進一部中型箱型車之後還有些伸展手腳的空間。除了看來不到三十歲的傑夫外，我們兩個是這個團裡最年輕的，不只如此，年齡差距還有一段，他們幾乎都可算是我們的父執之輩了。
碧與吉姆(Bea & Jim Smith)是一對年近八十的老夫婦，令人難以相信他們還這麼有勁到處看鳥，甚至和大家一樣爬上山去看斑點鴞，不顯老態。眼科醫生Russ與他妻子Joyce看來是六十左右，Russ除了一個膝蓋關節有點軟弱外，身體卻是強壯得很，Joyce則還在考慮要把她在愛荷華州養的馬運到這個牧場來騎。還有一個略顯矮胖，頗為害羞，而又有個女性化名字Kay的男牙醫，也大概在五六十之交。最後一位是高瘦的卡爾(Carl)，他不拿望遠鏡，而是背著一架有望遠鏡頭的照相機，可有七十多歲了。若把我們這兩個東方鳥人除外，這可是一個老人團了。
多樣化的觀鳥人口
美國只有退休或年近退休的人才觀鳥嗎？這是我們多年前旅居北美洲，從芝加哥搬到洛杉磯前的想法。在美國中西部碰到的鳥人幾乎都有一點年紀了，很少見到青壯年，那時候以為美國的年輕人大概只喜歡看職業球賽，崇尚攻擊性的休閒活動，觀賞野鳥對他們而言太溫文儒雅而不具吸引力了。然而搬到洛杉磯後卻發現情況不完全一樣，我們在那裡參加奧都邦協會(Audubon Society)的活動，看到了為數不少的年輕人。譬如經常碰在一起的有一位十二歲的觀鳥天才兒童，每次活動就看到他用背包背著他的單筒望遠鏡，胸前再掛著一副雙筒，騎著單車飛馳而來。他是看鳥方面的「天才兒童」，鳥功一流，經常靠他指點。有一次我們走在一條林間小徑，驚起一隻貓頭鷹從頭上飛過，對著茫茫然瞪著這隻模糊的大鳥飛走的其他人，他很輕鬆而篤定地說：「那是一隻短耳鴞」。
當然這種年齡的觀鳥者還是極少數，在美國這個年齡層的少年有太多的活動吸引他們了。然而二三十歲的年輕觀鳥人在南加州可是不少，這可能是因為加州風氣一向比較開放領先，較不受到美國傳統男性觀念的束縛，另一方面則可能是受到加州蓬勃的環境運動的影響，因此能夠引起各階層與各年齡層的喜愛。我們這個亞利桑那東南觀鳥團看起來像是個中西部的典型了，不過這裡頭還有另一個因素，一般美國年輕人並沒有什麼積蓄，年輕的鳥人大半都在當地活動，或採用較為省錢的自助旅行方式。
與這麼一群年長的美國人朝夕相處一起觀鳥，對我們而言也並非是第一次，而這一次的經驗同以前一樣，讓我們覺得舒服極了，一點也不覺得異鄉人的孤立與疏離。一到住宿地的牧場宅邸，我們兩個東方人就被禮讓選擇房間的優先權，此後我們就一直覺得很被禮遇。這或許是因為我們千里迢迢而來，讓他們太感動了；也或許是因為我們年紀與他們差了一截，被當成晚輩一樣呵護。不管是何等原因，我們一點也不感覺到有任何的種族歧視，畢竟鳥人們熱愛自然，較有萬物平等的胸懷，遑論區區膚色之差別呢！
老而彌堅的鳥人
七十多歲的卡爾是個有八個兒女的堪薩斯州人，他總是背著一個有長望遠鏡頭的相機，用鏡頭來捕捉野鳥，標誌著他對自然攝影的興趣。他也是個眼力敏銳的老人，經常在大家為四處搜尋鳥蹤望穿秋水之時，就先聽到他指出「那邊樹叢內有一隻鳥」。他攝影的興趣甚於辨識鳥種，總是說「我不太認識鳥名，只是喜歡拍攝野鳥。」回到台灣後，我們還接到了他寄來的成果，幾張這次看到的野鳥照片。
面對嚴酷的大自然，人類的命運是一體的，年近八十的吉姆與碧就是如此一對。吉姆是個白人，而與他牽手走過五十年歲月的碧則是個黑人，這樣的配對在美國並不多見，總讓我想起《誰來晚餐》那部電影，只是男女角色互易了。這對老搭擋在看鳥方面可說是老當益壯亦步亦趨，雖然稱不上健步如飛，但他們還是能夠跟著大家爬上山去拜訪斑點鴞，或走下溪谷去邂逅白耳蜂鳥，興致一點不減。
清癯的吉姆總是穿著一件破舊的襯衫，那副歷盡滄桑的雙筒望遠鏡則只掛在一邊的肩膀上，而不是套在脖子上。不多言的他十分善體人意，在第一次造訪藍琪峽谷後的一次偶然機會，我不經意地表示說忘了在那裡的訪客中心買一件印有斑點鴞的Ｔ恤，後來傑夫在考慮是否要再上一次藍琪峽谷時，我當然不好意思只為一件Ｔ恤而要求再去一趟，然而吉姆卻很善體人意地說：「至少該讓他去買到那件斑點鴞Ｔ恤吧！」於是傑夫得到鼓勵，決定再去一次，也成全了我的心願。吉姆是個退伍海軍，早年曾隨著美國艦隊在高雄港待過，也許是這緣故，對我們顯得特別親切。
慢條斯理的碧則頗為多話，一路上經常聽到她細細瑣瑣地說著他們去哪裡看鳥的趣聞。她雖然有個老化了的膝關節，以至在途中有時候不得不坐下來休息，但也幾乎走完了全程。這一對寶貝住在聖第牙哥，從那裡開車過來，而在結束這一周的活動之後，又繼續開車往東追尋野鳥蹤跡而去。四處探索自然與野鳥是他們八十歲高齡的生活樂趣，而他們的身體居然還能提供這個條件。幾年來我們都會在過年時交換賀卡，他們總會報告說，這年去了阿拉斯加的荒原觀鳥，或者到加拿大搭船，冒著45英尺的高浪出海去看鯨魚等等，最後又會補上「對我們的年齡而言，今年的健康還算差強人意」之類的話，真是令人欣羨不已。
老而彌堅，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