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初春的四月,我們在與美國國稅局的繁瑣規章奮戰良久,終於寄出報稅表後,突然發現落地窗外的角落有一對野鳥來築巢,下了四個漂亮的藍綠色小蛋。我們不僅興奮地觀察牠們孵卵育雛的整個過程,還去買來野鳥圖鑑與相關書籍,就此開啟了我們對野鳥的興趣。此後平常所見鳴聲婉轉的奪目紅鳥不再只是一隻紅鳥,而是一隻主紅雀;老在樹梢探頭探腦跳個不停的嘰啾小鳥是俗名Chickadee的黑頂山雀;而老是在屋簷上鳴唱一陣後,再飛下草坪找蟲兒吃的,就是在我們家窗口築巢的鶇科野鳥──美洲知更鳥。
◎本文原刊於中央日報副刊大千世界版,1999年7月31日。
跟隨狄克到門郡去追尋李奧帕德足跡的這年春天,我們住在芝加哥西郊萊爾(Lisle)小鎮的一個樹林公寓社區,區內有四個小湖,因此叫四湖公寓。四湖佔地甚廣,地勢起伏,林木茂盛,有各種白楊、楓樹與橡樹等溫帶落葉樹種,樹林間錯落著草坡、小湖與公寓,是個頗為接近自然的住宅區。
我們住的公寓單位前後左右都是橡樹林,有不少松鼠、花栗鼠(chipmunk)與野兔,偶而還會見到紅狐狸與浣熊,然而最多的還是野鳥,春天時節最響亮的就是牠們。
春天的樹林充滿著生命,光禿的樹幹才剛長出新芽時,有一天公寓旁的小林子飛來一隻大雕鴞(Great Horned Owl),引起周圍很多正在育雛的小鳥的警戒,不停地飛來攻擊驅逐這隻大猛禽,一時林子裡百鳥齊鳴,無比喧騰,充塞著警戒攻擊的鳴叫。
四湖春天的聲音
這時節也會經常聽到啄木鳥扣人心弦的敲木聲,就是在這裡我們第一次聽到從樹林裡傳來的這種咚咚咚咚、有如鼓聲的神秘聲響,讓人困惑良久。
有一年初春的四月,我們在與美國國稅局的繁瑣規章奮戰良久,終於寄出報稅表後,突然發現落地窗外的角落有一對野鳥來築巢,下了四個漂亮的藍綠色小蛋。我們不僅興奮地觀察牠們孵卵育雛的整個過程,還去買來野鳥圖鑑與相關書籍,就此開啟了我們對野鳥的興趣。此後平常所見鳴聲婉轉的奪目紅鳥不再只是一隻紅鳥,而是一隻主紅雀(Cardinal);老在樹梢探頭探腦跳個不停的嘰啾小鳥是俗名「氣可滴」(Chickadee)的黑頂山雀;而老是在屋簷上鳴唱一陣後,再飛下草坪找蟲兒吃的,就是在我們家窗口築巢的鶇科鳥類美洲知更鳥。
美洲知更鳥(American Robin)與歐亞大陸的知更鳥長得相似,都有著鮮明的橘紅色胸羽,但美洲的比歐亞的大很多,在北美洲洛磯山脈以東是很普遍的一種鳥,幾乎每家後院都會有一隻盤據。歐洲人初到美洲看到這種鳥,以為就是大號的知更鳥,遂有今天名稱上的混淆。春天的大清早,牠們最喜歡站在屋頂上鳴唱不停,聲音嘹亮,像在台灣春天時白頭翁的鳴叫。
然而最是嘰喳不休的卻是黑頂山雀,黑亮的大眼睛配上小巧的黑嘴,黑白相間的頭背羽色,就像台灣山區的各種山雀一樣嬌小玲瓏。他們又頗好鳴,所到之處,細細碎碎的鳴聲「氣可滴─滴─滴─」跟隨而來,這正是牠們英文俗名Chickadee的由來。黑頂山雀在有樹木的地方到處可見,又極為好奇不怕人,人跡所至經常引出牠們探頭探腦,嘰喳一番之後才會離去。台灣的山雀要到山裡才得一見,而在北美中西部,這種黑頂山雀倒是隨處可見,只要留意「氣可滴滴」的嬌鳴就難以錯過。
全身血紅羽毛的主紅雀公鳥則就更難錯過了。在接近林木之處,你若瞟見空中一個紅色身影掠過,眼光追著這個紅影,就會發現樹上停了一隻錯不了的主紅雀,頭上翹著紅色羽冠,全身血紅的羽毛有如樞機主教(cardinal)所披的紅袍,以此得名,在綠葉中色彩鮮明極了。主紅雀鳴聲雖不如知更鳥那般無所不在,卻是更為圓潤動聽。
而最帥氣的莫過冠藍鴉(Blue Jay)了。牠有著修長的身材,一圈黑色的輪廓線框著白色的臉頰,頭冠與背部是淡藍紫色,翅膀與尾羽則是天藍與黑紋交織,加上一副長黑嘴,十分俊俏。這種市郊常見的野鳥雖長得帥氣,但也有著一般鴉科鳥類的粗嘎叫聲,經常「嘎、嘎、嘎」地成對飛過空中,讓人不得不注意到牠們的藍色身影。
此後我們以四湖地區為初學範圍,熱中起觀鳥來了。我們還去買了餵食器,裝滿五穀放在陽台上,很快吸引來附近野鳥。不僅黑冠山雀與主紅雀不時會來光顧,老是倒著身子爬在樹幹上的白胸也成了常客,而黃身黑翅的美洲金雀(American Goldfinch)偶而也會現身。這時透過落地窗看著這些野鳥飛來陽台覓食,成了經常的功課。可恨的是後來竟有一隻松鼠發現了我們的餵食器,前來爭食,嚇走了不少鳥。
檢像鏡下的北國樹木
我們不僅對野鳥發生興趣,對四湖的樹木也充滿好奇,遂也找來樹木圖鑑,上面羅列北美洲各種原生樹種的葉型樹狀,讓你一一比對。四湖裡面本來就長有多種白楊、橡樹與楓樹,此外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樹種。樹木沒腳沒翅,立在那裡讓你仔細研究,不像野鳥那樣稍縱即逝,但比對起來卻也不太容易,因為相似的葉子與樹型實在太多。幸好我們在書店發現一種叫《樹木檢像鏡》(Tree Finder)的小冊子,它從葉型開始,抽絲剝繭層層分析下去,判定樹種的方法自成一套,精確好用。
以白楊為例,這本書首先要你分出是針葉還是闊葉?白楊是闊葉,依其指示翻到第14頁。接下來是判斷葉子是對生還是互生,單葉還是複葉?白楊是互生單葉,於是翻到第28頁。然後再問葉面有無鋸齒或裂片?手上的白楊葉子確實有著鋸齒,翻到第33頁。再來是判斷樹枝是否平滑無刺?鋸齒是否一樣大小,多過葉脈?葉柄超過葉片一半長,而葉片寬大呈三角形?手上的白楊枝葉對這一連串的問題全部有著肯定的答案,如此我們就一步步翻到第38頁。這裡開始了各種白楊木的更細分類了,憑著手上的一片葉子,翻到這裡你就能確定它是一棵白楊了。最後是來區別出它是葉蕾有點黏稠的棉花樹?鋸齒很細的顫楊?有著大鋸齒的大齒楊?還是葉型稍成橢圓的香脂楊?這樣的辨識方法真是簡單有效。
我們就靠著這本小書一一指認四湖樹林裡的各種樹木,從高大的橡樹榆樹,到路邊灌叢的野漆樹野蘋果樹,都逃不過這本小書的剖析分辨。而針對冬天葉子掉光的時候,作者居然也出了一本《冬天樹木檢像鏡》,不用葉子,而以小樹枝、芽苞、樹皮及果實的形狀來作為分析的基礎,也一樣可以為一棵棵光禿禿的冬樹揭開謎底。
仰望大雁南飛
北國的四季極為分明。在白雪皚皚的嚴冬裡,我們靠著陽台上的餵食器,吸引留下度冬的少數野鳥來到窗前,為這肅殺的日子添些生命的躍動。
等到積雪消溶春天來臨,候鳥開始北返,嫩葉忙著從光禿的樹幹上冒出,野花爭著從解凍的大地上掙出,萬物復甦的感覺特別濃烈。這時四湖的荒野冒出了各種野花,而樹上的蘋果花、桃花、紫荊花也只能以怒放來形容,我們發現北國的春天竟是如此讓人心神蕩漾。
到了夏天,這裡則充滿著生命成長的焦躁,樹林的嫩青變成濃綠,親鳥忙著覓食育雛,而雛鳥則開始離巢試飛,可以見到羽翼未豐的幼鳥楞楞地相互爭食。牠們必須盡快進補長大,以便能有足夠的體能在秋天時飛向遙遠的南方度冬,有的甚至要飛上幾千公里到南美洲的雨林呢!
秋風一起,濃綠變成楓紅與金黃,轉眼間又成了滿地的落葉。這時大半的野鳥開始南移,鳥聲漸稀,整個夏季都在湖邊活躍的加拿大雁(Canada Goose)也不例外,留下度冬的所剩不多,天上則不時有雁群呈人字型飛過。而樹上纍纍的果實有些甚至已掉落滿地,是個認識果實種子的好機會,可以讓你清楚分辨出楓樹的雙翼翅果與楓香的球型蒴果的不同,榆樹的錢型翅果與梣樹的單翼翅果的差異,雖然它們的葉子長得很像。
然後冬天一來,茫茫白雪把大地所有顏色掃得乾乾淨淨,生命又回到蟄伏狀態,等待著春天的召喚。
我們在萊爾小鎮的四湖社區住了三年多,北國分明的季節變遷與生命循環為我們開啟了自然荒野的大門,在我們心中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回到臺灣十多年後的今天仍然令人感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