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1日

林中琴師與建築師




這隻琴鳥張開而翹起的尾羽幾乎是要倒過來蓋過頭部了,還邊唱邊跳,跳著一種簡單的舞步。牠總是先開始唱一段像電吉他的金屬琴調,接著就模仿各種野鳥,如此反覆唱完一輪,休息一下後又重新開始。隨著鳴唱,雙腳也踏著舞步,而豎著的琴弦般的美麗尾羽則隨著舞步在空中跳動,像一個聲色俱備充滿野性的原始祭典。這個過程足足有十來分鐘,令人目瞪口呆。
◎本文寫於1998年。

林中琴聲
澳洲面值一毛錢的銅板上的圖案是一隻華麗琴鳥(Superb Lyrebird),這種澳洲特有野鳥的公鳥會像孔雀開屏那樣,張開漂亮的尾羽來吸引母鳥。公琴鳥的尾羽雖不若孔雀那般炫麗奪目,但也有牠無與倫比的特色,張開來像一把古希臘豎琴(Lyre)。牠的尾羽左右對稱共有八對,最外面的一對較寬,有美麗的金黃與栗色花紋,像一對拉長了的S型,左右對稱恰好成為希臘豎琴的琴臂。最中間的一對像金屬絲,堅硬微彎有如琴弦,而夾在其中的其他六對則呈細白纖維狀,琴鳥之名由此而來。
琴鳥還有一個與其尾羽配合的特徵,牠們極善於模仿其他鳥鳴,而且聲音響亮,一唱再唱個沒完。我們經常為其所惑,以為聽到了其他什麼鳥,當然本地的資深鳥人很快就能分辨出,是一隻公琴鳥正為求偶而展示歌喉。在野外聽到牠們的鳴唱並不難,然而卻難以目睹,因為牠們總是躲在密林裡。我們經常聽到不遠林中傳來一連串的鳴聲,但也只能在確定是琴鳥後悵然離開,去追尋聲音來源大半會是徒勞。
因此聽到琴鳥的鳴唱就只能想像牠正在撥弄琴弦,想看到牠的琴弦則是可遇不可求。有一次我們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在一個春日去雪梨南郊的皇家國家公園尋鳥。在我們剛用過午餐,走上那條鳥友中聞名的觀鳥步道時,後面跟來了一群騎腳踏車的郊遊小學生,他們呼嘯而過,差點使我們打消走進去的念頭,然而我們還是沈住氣慢慢前進。這條步道緊鄰哈京河岸,與河流之間是一片狹長密林,林下長滿灌叢。我們前進不久,那群小騎士就已經消失無蹤,只聽到午後林稍的風聲與啁啾的鳥鳴。
我們先被一群飛在高樹上的白頰玫瑰鸚鵡吸引,然後又忙著在一處火炬百合群落附近,追尋幾隻緞藍亭鳥與綠貓鳥,沿著步道可說鳥聲不絕於耳。突然間我意識到附近就有一隻琴鳥在賣力鳴唱,不由得循聲慢慢接近,視線只能透過灌叢與密葉搜尋著,赫然發現在河邊林下的一塊小空地上,正有一隻公琴鳥在炫耀牠如希臘豎琴般的尾羽。
這隻琴鳥張開而翹起的尾羽幾乎是要倒過來蓋過頭部了,還邊唱邊跳,跳著一種簡單的舞步。牠總是先開始唱一段像電吉他的金屬琴調,接著就模仿各種野鳥,如此反覆唱完一輪,休息一下後又重新開始。隨著鳴唱,雙腳也踏著舞步,而豎著的琴弦般的美麗尾羽則隨著舞步在空中跳動,像一個聲色俱備充滿野性的原始祭典。這個過程足足有十來分鐘,令人目瞪口呆。然而這隻公鳥顯然沒能吸引來母鳥,在歌舞一番之後,又鑽回灌叢堆裡覓食去了。
雪梨附近皇家國家公園的這條河邊步道是個尋找華麗琴鳥的好地方,冬春之交是牠們的求偶季節。後來我們在這條路另一頭的密林裡,也看到了另一隻站在樹上鳴唱展示的琴鳥,牠顯然尚未成年,但已開始磨練歌聲與舞技了。
樹林裡的建築師
琴鳥以其有如豎琴的尾羽來作為求偶的展示,而另一種這裡特有的造園鳥(Bowerbird)則以建造庭園(bower)來求偶。造園鳥科有十多種,分佈在澳洲與新幾內亞,由於牠們的造園能力,還有人認為是鳥類中最「先進」的。
造園鳥公鳥建造的庭園有三種不同形式,最簡單的是在林間清理出一塊空地,用葉子整齊排列,有的排得像一個馬戲場,這種是平台庭園或戲臺庭園。複雜一點的是較為常見的林蔭道庭園,用枝條築起兩座靠的很近的平行牆面,有的在上面還交織成拱形,像個林蔭道。而最複雜的則是花柱形的,牠們利用幾根小樹築起幾個高塔,塔間再搭起屋頂狀的橋來,整個就像是小童屋。
建造的庭園只是這整個過程的開始,牠們還會為這個庭園進行裝飾。建造花柱小屋的會找來花卉漿果放在屋頂與屋前,構築林蔭道的則會找來一堆特定顏色的小東西來擺在林蔭道前,而做簡單平臺的也會選擇特別的樹葉將舞臺點綴的晶晶亮亮。總之整個「庭園」頗有裝飾性,而且相當細緻,並非隨便擺放。
一般而言,除了金背黑身的金背亭鳥(Golden Bowerbird)外,造園鳥的羽色並不顯眼,但是牠們在布置「庭園」的裝飾品時對顏色卻很挑剔。緞藍亭鳥(Satin Bowerbird)找來的總是藍色的小東西,大亭鳥(Great Bowerbird)找來的則是白色的,而金背亭鳥卻只對金黃色有興趣,似乎與牠們的羽色相關。
造園鳥布置的庭園並非用來棲息,也不是育雛的鳥巢(孵卵的巢還是由雌鳥單獨築成),而純粹是公鳥求偶過程的炫耀品。一隻公鳥建造一處庭園後可能用上幾年,每年季節一到,牠就忙著到處找來裝飾物,重新將庭園佈置一番,然後在庭園前面搔首弄姿,高聲鳴唱,期盼獲得母鳥親睞。這個庭園就成了牠們炫耀、誘引與幽會之所在,也深深吸引著有窺視癖的鳥人來一探究竟。
造園鳥的藍調庭園
雪梨地區最常見到的是緞藍亭鳥,皇家國家公園的哈京河畔就有不少,也有一些鳥人知道秘密的庭園所在,但我們看到這種鳥的庭園卻是在藍山上。那時我們住在一個宿營區的木屋,發現窗戶旁的一棵班庫氏樹上,飛來一隻公鳥,牠全身暗色的羽毛在陽光下發散出有如綢緞般的深藍光澤,而且還有一對迷人的紫色眼睛。
隔天營區巡邏員熱心地帶領我們去找那隻公鳥的庭園,居然就在我們木屋後面的樹叢中。牠的林蔭道式庭園約有二三十公分大小,果然旁邊佈滿了銜來的各種藍色調的裝飾,仔細觀察還發現大部份居然是人類文明的產物,有藍色吸管、藍色梳子、藍色衣夾、藍色塑膠杯、藍色原子筆、藍色瓶蓋、藍色羽毛,以及一些奇怪的小東西,顏色雖有深淺之分,卻全部都是藍色調的。
我們也曾在凱恩斯的一個乾河溝找到大亭鳥的庭園,它的裝飾物大半是白色小貝殼,卻另外又點綴了一些綠玻璃片。在凱恩斯附近山中,我們曾試圖尋找過金亭鳥的花柱庭園而未果,算是件憾事。
如貓似嬰的聲音
鋪陳簡單平台的造園鳥大半都是貓鳥(Catbird)之屬,這類貓鳥更引人注意的卻是那種如貓似嬰的鳴聲。在澳洲東南海岸地帶,綠貓鳥還算普遍,只是要看到牠們也不容易,大半時候只能聽到牠們詭異的鳴聲。我們頭一次在雨林裡見識到這種鳥時,只聽到林中如貓似嬰的叫聲忽近忽遠,有時突然從樹上往下而降。有一陣子覺得被這聲音包圍了,甚至近得就在腳邊灌叢裡,顯然不會是野貓,但就是看不到任何動物的蹤影,令人有點毛骨悚然。
後來我們去到另一處雨林,再次聽到那種如貓似嬰的叫聲,也還是沒能找到神秘聲音的來源。然後我們來到一個花園,突然聽見一陣小鳥的驚慌鳴叫,我們循聲找去,發現在一棵枝葉濃密的樹下吊著一個有如美式足球的大鳥巢,旁邊一對黃喉絲刺鶯(Yellow-throated Scrubwren)驚恐地叫個不停,就是這種小鳥築起這般大巢的。而牠們驚恐鳴叫的目標卻是一隻綠色大鳥,牠正站在巢邊枝幹上將頭探入巢內,啣出一隻幼雛後,轉眼就飛不見了。
我們於是發現這是一隻會有如貓似嬰鳴聲的綠貓鳥,也恍然大悟這幾天所聽到的神秘聲音,原來就是這種貓鳥在作怪!